槐树关我的老家我的红苕坡
一
槐树关是我的故乡我的老家,我的家乡就在槐树关街东边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庄。
槐树关地处汉中盆地东部盆根,离洋县城15公里。西和蔡伦封地龙亭比邻,向东北依次是金水、佛坪、秦岭深山区,南邻汉水,滔滔三千里汉江在槐树关南缘流经50余里。清清的酉水河由北向南年年流淌。国道、西汉高铁、京昆高速由东向西穿境而过。是一个沟壑纵横、长满黄土,一个山梁连着一个山梁的低山丘陵区。
据传,在槐树关街东面的山垭上长有一棵四个人合围的千年古槐,东汉建初元年(76)年,在此设关,史称槐树关,那个山垭就称关垭。清康熙年间(—)已形成槐树关街,算来槐树关街已有多年的历史。悠悠岁月,时光流转,槐树关街至现今依然是洋县东部最大最繁华的集镇,号称洋县第一集、洋县小上海。
在我的记忆和印象中,槐树关就是一个普通山梁,也许它就是西出秦岭通往汉中平原、东入秦岭通往长安的一个交通要道而已。关垭也没见千年古槐,倒是有过好多株参天古柏,古柏掩映下有个寺庙,后改建成了一个学校,我的三年初中生活就是在关垭度过的,那个三层戏楼就是我们住校生的宿舍。
槐树关没有因槐树和关隘出名,却以红苕和红薯手工粉条而名扬天下。每每有人提起槐树关,就说槐树关的红苕甜又麵,槐树关的粉条扯不断!而那满坡满梁的红苕却编织了我的多少依恋多少情结。二
都说故乡在梦乡,诗和远方从老家启航,那么满梁满坡的红苕则是家乡的原风景,那一个个硕大红润的红薯才是老家的根。
槐树关属于典型的丘陵山区,坡地多,长年干旱,但光照充足,最适宜红薯种植生长,且因土质、气候原因,黄土坡里长出的红苕既甜又麵,非常可口好吃。每家每户平地种小麦玉米,坡地栽种红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红薯是老家杂粮之首,是家乡父老乡亲填饱肚子的主要食物之一,也是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它养活了多少生命,让多少人摆脱贫困走向温饱达到了小康。
我的童年是红薯喂饱的。从我能记事起,也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每天早饭都是红苕包谷拉拉(玉米糊糊搁红苕),一盆浆水菜,一家大小十多口人围在一起吃的津津有味,彼此都能听到相互喝包谷稀饭的呲噜声,那些玉米珍包谷面,都是母亲在房后那个石碾上用牛推磨出来的,当然四五岁的我也经常跟在黄牛后面吆牛打转转,母亲在一旁筛箩玉米面。
每天下午放学,啃一个生红薯,拿起镰刀尖担和同伴上坡割柴,一坡的笑声,也没感到肚饿。黄昏回到家里,母亲已做好了一大锅饭等着一家人共进晚餐。我记得每顿饭里都有红苕搭配陪伴,红苕片片面、红苕片片拌汤、红苕蒸饭,红苕糍耙,每隔三天母亲会在那个最大的锅里蒸一锅红薯,小锅里熬一锅稀饭,边吃蒸红薯边喝稀饭,每顿都吃得饱饱的,真是红薯搭稀饭,好似过年年。一大锅红苕等一家人吃过后,剩余的母亲会用一个大铁铲捣烂,喂那圈里的四五个大肥猪,猪吃了红薯长得毛光油亮、膘肥体壮,那可是农村人的摇钱树,一年的盼望啊。
每年霜降前后,家家户户开始在地里挖苕,满山满岭都是忙活的农人,那一挑挑一筐筐红苕昭示着丰收和喜悦。村里人每家的苕窖里都装的满满的,可以放到开年八月,供人吃、喂猪。三四月青黄不接,还可取出来用架子车拉到集市上卖,换得农药化肥、油盐酱醋。苕窖装不下,就在地里用专用镲子镲成苕片,匀撒在地里、坡梁,日晒风吹,三四天就干过心了。小时提着笼子和大人一道拾苕片也是很快乐很有趣的事,小小的我总爱给他们划分任务,看谁拾的多拾的快,当然了,我肯定是第一赢家。遇到雨雪天气来临,母亲总会带领哥哥姐姐提着马灯打着手电筒一块抢拾,因为晒白晾干的苕片遇到雪雨,会生出好多麻点,苕片味道会变苦,人、畜都不能吃。那时槐树关粮站收公粮也收红苕片,红苕片是上乘的饲料和烤酒的好原料,一斤苕片可以卖出三斤红苕的价钱,当时,红薯一斤六分钱,一斤苕片可以卖两角钱呢。
三
红苕尽管好吃,但顿顿吃也有吃腻的时候。有时吃饭看见滿锅的红薯片片,也会耍小脾气使性子放下碗不吃,母亲总会笑眯眯地把碗递给我说,瓜娃,红苕营养好,吃了它你劲大腿脚硬朗走得远,你好好念书以后就会天天吃白米细面穿皮鞋,好好吃饭,明天妈给你炸红苕果果吃…
听到妈要给我炸红苕果果,我当时就高兴了,几口就把饭吃完了,其实还是蛮好吃的,谁让我生在红苕窝,谁让那饭是母亲做的呢!
的确,童年的时光好温馨,因为天天有母亲呵护。而那些用红薯做的零食,才是我最美的童年,最温暖的记忆。
小时候,母亲把那些小红薯洗净蒸熟,用白洋线串成串串,或者细心地把那些小红薯镲成薄片片串起来,挂在房檐下的竹杆上晾晒干,在铁锅里烘炒,吃起来又脆又甜。没切的小红薯叫苕泡,切了片片的叫苕果果。三四岁的我坐在门槛上,母亲给我一个细竹竿,让我看护那一串串吃货,不要让麻雀啄吃,或者往房檐下挂条红布带,鸟雀就不敢靠近。
冬腊月农闲时,母亲总会用一大锅红苕蒸熟熬制苕糖,制作苕糖常常要烧一大捆柴火,要四五个小时,每每在夜半醒来听见母亲还在灶房忙活,闻着苕糖的甜香气味,心里既甜又困。那些熬出来的苕糖凉冷凝结后,母亲把炒熟的玉米面撒上,切成一个个小条形,就是让人看着都直流口水的美食了。那苕糖吃起来很粘,牙齿死劲咬,一只手死劲往外面撴,糖丝粘在脸上糊满嘴巴,那才叫带劲,那才叫幸福哦。
有时村口有爆米花的师傅来,母亲就会把包谷、大米拿去打一编织袋爆米花,再把苕糖熬化,搅在爆米花里,形成糖瓜,用刀切成圆片,就是好吃的米花糖了。那时上学时我的北京蓝制服下面的两个大衣兜里总是装满红苕果果、苕泡、米花糖,给老师、同学享用,有时怕同学讥讽、笑话,会悄悄地把那些吃货放在女同学桌兜下,女同学边吃边给我投来会意感谢的微笑。其实,其他同学也是这样子的,呵呵。
几个月小半年跟着父母或哥姐去槐树关赶场,那也是很开心的事,挤在街市的人流中,在老街那个炸后悔馍的摊前,扯着大人的衣角不愿离开,大人会意就花一角钱给我买个后悔馍,我拿着油津津黄生生的馍,小心贪婪地享用,那馍大半原料其实还是红薯,吃起来甜丝丝脆铮铮,非常好吃。
几十年过去了,古老的槐树关经历了老街、新街的变迁,可那香喷喷的后悔馍依然在油锅里翻滚,在街边飘香,那应该是记忆,是乡愁吧。
四
老家的红苕喂养我一天天长高长大。上中学后食宿在学校,每周日下午,小小的肩膀上背着六斤多大米,手里提着一网兜足有十斤重的红苕和一瓶浆水菜,衣兜里装着父亲给的五角钱到关垭上学,那些就是一周的口粮盘缠。那些米其实也是大米玉米珍参半,红苕则是母亲精心挑选,削皮淘洗干净的,因为关垭梁缺水,是没有水去淘米洗红薯的。
那时学生灶一天只给蒸早、午两顿饭,每个人都是用铝饭盒搭饭,我把红苕用小刀杀成小块,放在饭盒最低边,再用小手量五把米放在红苕上面,蒸出来的饭看不到红薯,也就不怕其他同学笑话。
晚自习后躺在戏楼学生宿舍的通铺上,好多学生都睡不着,原因就是肚饿啊。有的就吃周日带来的干馍,没有馍了就生啃一个红薯,那些和我一样挨饿上学的娃娃大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也有个别家庭条件好的调皮的学生,晚上等值班老师查完铺,约上两三个伴偷偷地翻院墙,去街上王家外(湾)一个面皮店用米换面皮吃。我只去过一次,那家面皮店好像专做学生生意,每晚开门,屋里学生很多,大多是男生也有个别女生。一般都是半斤米一碗面皮,我的米里有杂粮,老板说那就八两一碗吧。换了一次面皮,周五搭饭却没有米了,因为每周背的粮食只是六斤啊。所以换了一次面皮再不敢去了。个别胆子大的学生没有米换面皮了,就在面皮店记账,学期结束了,老板给家长捎信让给娃当帐,有几个娃一学期欠老板一百多斤米,家长无奈把娃骂一顿,还是心疼地担着一挑米去还了,谁让娃们饿哦。
在关垭上过学的,夜晚偷偷翻院墙去街上换面皮的事,有谁没经历过呢。
高中是在槐树关纳沟上的,原来称洋县第九中学(现今是槐树关初级中学),那时土地已承包到户,家家有了余粮,每周背米母亲让我自己装也不限量了,当然也没有包谷珍等杂粮了,但每周我还是会在挎包里装几个红薯,偶尔还会放在饭盒里和米一块蒸着吃。因为几顿不吃红薯胃里不舒服。那时我不再把红薯切成小块,而是喜欢把红薯取皮整个放在饭盒里,排队端饭时,打老远一眼就能看到一盒白生生的米饭里横躺着一个黄酥酥的红薯,那是我的!端着一盒子饭米香苕香直往鼻里钻,胃口大开,突然一双筷子夹走了那个香喷喷的红薯,原来是被城里娃阿黄同学给抢走了…
五
每年十月,红苕挖完后,家家户户都要担几挑苕去粉房打碎,制成几十斤一个的大粉瓜,再用大锅过滤制成粉条,也有的留些粉面,逢年过节家里来客,用红薯淀粉蒸面皮、搅凉粉。红薯淀粉制作的面皮、凉粉,那劲道那色泽那味道,在集市饮食店是吃不到的,那才是正宗的槐树关面皮啊。后来高中毕业了我还想去县城开家红薯粉面皮店,招牌就挂槐树关红薯面皮,生意一定会火爆全城,会成为陕南一绝,可后来却入伍当兵了,那个愿望就再没能实现。
腊月间,山村农户家的门前院坝,挂满了手工粉条和手工挂面,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这风景预示着春节临近要过大年了。过年我最爱吃的是母亲做的粉条炒肥肉,那色那味应该是天底下最好的绝配,也许老家用的是铁锅,烧的是柴火,加上母亲的厨艺,吃起来才格外好吃可口吧。父亲做的红焖、粉蒸肉也是过年饭桌上的两道硬菜,我最爱吃的是肉下面的红薯,又甜又香,油而不腻。
槐树关手工粉条,色泽透亮,绵软不易折断,不论是炒、熬、炖,都不会融烂,炒肉吸油,吃起来口感滑润,软而不烂,是地方一大特产。粉条销路宽广,供不应求,每到年关单位发福利,私人送礼馈赠亲友,槐树关手工粉条无疑是首选。由于粉条扬名,也随之催生了好多粉条专业户,常年做粉条生意,滋生了好多万元户鼓胀了腰包率先富起来。石门村老袁粉条格外出名,应该是槐树关老字号。
后来当兵在塞外,想家思念父母之情与日俱增。每逢节假日,我会到军营附近的集镇买烤红薯,买前我会问,这红薯是哪里产的,老板爽朗地回答,洋县槐树关!听到槐树关的红苕,我感到特亲切特自豪。赶紧买两个,给同伴一个,自己吃一个,给同伴炫耀说,你快尝我老家红苕的味道,同伴啧啧称赞。过年时,有时会收到母亲的包裹,父亲的亲笔信,包裹里面是苕果果、米花糖,赶紧给周围的战友分享。打开信件,父亲说今年红苕又丰收了,红苕价格又涨了,一角钱一斤了,你妈又喂了四头大肥猪,家里都好,你好好当兵…吃着苕果果读着信,眼里饱含泪花,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父亲冒雨披着塑料纸在泥巴地里押苕,在风雪里抡着镢头挖苕的身影,就能看到母亲围着围裙在灶房、猪圈忙活的身影,擦擦泪走出营房向秦岭的方向眺望,故乡就在山那边,老家就在月亮升起的地方,心里立时暖暖的,幸幸福福的。
退伍回家参加工作住进城里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老家看看父母,帮父母押苕挖苕,走时带上母亲早给我装好的半袋子红苕。
前些年,父母双双撒手人寰,但每隔一段时间我还会回老家,到长满红薯的田野里转转,在老屋门前站站,去父母坟头烧点纸钱。村里乡亲邻居唤我,娃你回来了,走时来家里把红苕拿点,回去尝个鲜…
六
槐树关红苕沉淀成一种岁月,红薯成了老家的符号,红薯粉条成了家乡的名片,那些长在贫瘠土地里的红薯,现如今被确定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一车车销往全国各地。那些经过多道工序制成的手工粉条,被评定为无公害有机农特产品,受到了四面八方人群的青睐欢迎。昔日那些摆在路边地摊的红薯、粉条,现在堂而皇之地进入全国各地的大小商场、超市。那些过去让人摆头生厌的红薯,现在蜂拥而入,走进了大城市家家户户的冰柜案头,走上宾馆酒店的高档餐桌。吃出了品味吃出了健康。过去廉价难卖的红薯,如今商人把车开到农家地头等着收购,原来一角钱一斤的红苕,现在刚挖出来收购价就一元一斤,而那红薯粉条已卖到15元一斤,是其它淀粉制作的粉条价格的四倍。
现在的红苕品种繁多,有水果型的黄心苕,有营养价值丰富的紫色红薯,有淀粉含量高的宁薯一号,还有专供烤红薯的普惠32号等,亩产连年增长,由原来每亩两三千斤达到现在的五六千斤,各村都成立了红薯、粉条专业合作社。红薯产业成了家乡父老乡亲脱贫增收的支柱产业。以前的红苕坡坡如今成了金窝窝。
尽管现在青壮劳力都在外面打拼,坚守在田地里培育栽植红薯的只剩那些六七十岁老弱病残的父辈们,但村庄依旧亲切、鲜活,红薯还在疯长,老家没有变老,村庄没有消亡,逢年过节家家小洋楼门前停满小汽车,喝酒吆喝的划拳令、激情四射的广场舞,无不在显摆新农村的甜美幸福!
每每进入超市看到货架上摆放整体的红薯、粉条,看到牌子上写着无公害有机红薯,产地槐树关,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自豪和骄傲。那些穿着时尚的妙龄女郎在选购红薯,我就搭讪地凑近问,美女你也爱吃红薯啊,美女抿嘴一笑说,爱吃啊,她能滋阴美容呢。看见老者选购红苕我就靠上去问,大叔你也买红薯啊,大叔点点头说,经常食用槐树关的红苕,能抗癌,养护肠道、壮阳益寿呢。听了这些话,我的心里真是美滋滋乐呵呵的。
近些年,每到腊月二十四或二十七,我总喜欢抽空去槐树关赶场,我不是去采购年货,只是想在涌动的人流里挤来挤去,重温昔日的美好。当然也会买个苕糖狠命地嚼咬,买一个喂红苕养大的猪后臀,买几斤粉条,买几斤红薯,顺便再买一大摞后悔馍带回家,我觉得过年,有老家红苕做的粉蒸肉,有老家的粉条炒肥肉,才有年味,才有家的味道。
生活中有彩灯佳话,也有起起落落,酸酸楚楚,可是对一个吃红薯长大,操着一口红苕腔,从红苕窝窝里走出的汉子来说,那些苦那些不如意那些阴霾又算得了什么!红苕坡坡永远是我走不出的精神家园。
作者简介:雍建军,网名翰林居士,在报刊网媒发表有诗歌、散文作品,现居汉中洋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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