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煜跳槽文曾经

曹煜,莲城某国企的技术员。自视不高,自认为是:其貌不扬,其技亦拙,百无一用的书生。唯一的长处是为完成自己的职责,不惜用尽自己的全部心血,不遗余力。他相信四个字:勤能补拙。

在单位里,他虽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位,但确是最努力的那一位。

这给他带来的好处是比同龄同级的同事每月多六元伍角的收入。这是按百分之三比例的奖励工资,也真不算一个小数额,相当他一年之内要多得一个月的工资。凭着他和当教师的爱人二人共同收入,他们可以买得起六百多元一台的进口东芝黑白电视机,四口之家经常同乘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改革开放初,深圳、珠海经济特区石破天惊的发展,像强磁铁般吸引人们的眼球,在全国掀起一股下海和跳槽的热潮。下海是自谋生路奋不顾身地投入商海之中拼搏,可能取得财富抵达胜利的彼岸,也可能中途被淹没以失败告终;跳槽是跳出现有的栖身之所,另择高枝,力图改变现有的窘境。他身边的同事都有欲欲一试的冲动。而他却认为自己不应在他们之列。

但是,从一次偶然但非常可信的场合得知:多次反对他入党,并且理由是:“业务太优秀,所以更应在政治上长期考验”,这是直白地说他走白专道路。而这个人,竟然是自荐做他的入党介绍人,皮笑肉不笑的顶头上司。苍天作证,业务优秀怎能算错!要怪也只能怪他父亲给他留下的“老实,不会偷懒,不落人后”的遗传基因。他父亲曹锦就是在建设荆江分洪水利工程中用肩膀挑出一个全国特等劳模。这使他如梦初醒,顿生去意,行动坚决。

努力,不是为了一劳永逸,而是为了可以有更多选择的资格。努力,赋予了我们改变的可能,又在每一次选择之后可以让我们更加优秀。但是,他明白,他没有自谋生路的本钱,一双女儿要读书,只能选择跳槽一途。

他从《羊城晚报》上看到一则招聘广告:珠海银坑蚝场名下的“叠石”蚝油厂,招聘一名工程师。他立刻查阅文献资料。蚝,学名牡蛎,是一种生长在浅海滩涂的海产品。外形奇特不规则,肉味鲜美,是壮阳的极品,外壳坚硬,有补钙的药用价值,经特殊熬制的蚝油是增鲜调味的上品。他找遍省内各大商场,终于在长沙一大商场的调味品专柜找到很少有人问津的名为“李锦记蚝油”一瓶。这种调味品,在内地只有广东餐馆才有使用,湘菜系列基本不用。

他想,世界这么大,人类追求美味的共性,决定蚝油产品肯定有前途。他有熟悉食品机械的专长,进入这一领域施展自己的才能,有可能创造出一片新的天地,也不与那位以工代干的顶头上司争食。

人生难有几回搏,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搏一搏呢?他立即决定放弃现有的可以预见的未来,做一次人生的再选择,而这种选择有很大的不可预见性。

他立即按广告中提供的电话号码接通了用人单位——珠海银坑蚝场的叠石蚝油厂,简短的通话后,就定下周一上午接受他的面试。这给他留下经济特区办事效率高的第一个印象。

那时,从莲城到珠海的旅途是很费周折的。乘火车到广州,即使是乘快车,也需要十来个小时。广州至香洲的长途客运班车,一路堵车,仅仅是驶出广州市区,没有2-3个小时是办不到的,沿途过桥要排队,入珠海要在边检站凭边境通行证查验身份,方可入关。

曹煜经过周密的计划,利用一个星期天和两天兑休假完成这次应聘面试。

他在周六下午出发,一路硬座。要不是为了确保约定的面试时间,肯定是坐慢车,那样还可以多省几块钱。伙食是自带的十几个包子,几包乌江榨菜,饮水是靠一大瓶自带的茶水。

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颠簸,在次日下午抵达香洲汽车总站。

从车站下车后,他第一时间先买好周一下午六点,返回广州的回程票。三天时间,中间任何一次延误,都会赶不上周三按时上班。那必然会引起单位其他人的注意。如果应聘不成,既会损失掉不菲的金钱,还会遭人笑话。

他又转到候车室,看能否晚上在这里过夜,但他注意到进入候车室要凭当日车票,这才打消这个念头。

他安慰自己:为了省下住店的钱,休息不好,明天不能精力充精地应对面试,那是因小失大,实属不智。

他步行出车站,马上开始寻找去银坑蚝场的公交车。他一路打听,穿过二个街口便找到香洲至唐家的公交车。这趟车中途有一站叫“银坑蚝场”。这时,他的心才放下一半。

他在公交站口附近见到一家国营招待所。这里条件不错,窗明几亮,非常整洁,但一看房价,最少的是五十八元一晚,这比八百公里的火车票还要贵,不值。横过一个街口的斜对面有一家“便民旅店”他立即朝对面走去。

便民旅店旁边是一个写着“火补胶鞋,童叟无欺”的斜搭棚,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头,坐在小靠椅上等候上门的顾客,墙边立着双拐,明显,这是一位残疾人修鞋匠。从门边堆着的许多高腰雨靴来看,生意肯定不差。

便民旅店是上下两层的民房,上下各有八间。下面迎门第一间是接待客人用,老板也是残疾人,不过柜旁只有一根拐杖。还有一间用作公用洗漱兼厕所,其它六间都已住满客人。上二楼的楼梯就在露天的外边沿墙斜上。在旅店老板声明楼上环境要差点,因为有两间是门外的修鞋匠长租的工作间和卧室,会散发出一些异味。曹煜还是住进只花二十八元一晚的二楼,一间最靠外的客房。

他首先走到楼道尽头查看。他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会习惯性地了解环境。最尽头,对面的两间客房都是开着的,一间堆放着许多待补的雨靴,还有三个还有余烟的煤火炉;另一间有床有被,居然也有一只尚有余温的煤火炉子,边上有几双已经缝补好的高腰雨靴。这可能是修鞋匠干累了,最后几双就在床前完成,干完后就入睡。珠海渔业发达,高腰雨靴是海上作业必配,胶补加火补,质量牢靠可能是他生意好的原因。但是,在珠海经济特区,还有这么一位修鞋匠,条件这么艰苦,安全完全没有保障,在木地板房间进行火补作业,多危险啊!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即使在莲城,这也是难得见到。这算是他对珠海的第二个印象。

放下旅行袋,他透过窗户观赏珠海的街景:香洲并不比莲城繁华,楼层不高,街道也不是很宽,唯一不同的是行人步伐匆匆,节奏要快许多。他明白,这就是经济特区的特点。这时,他觉得浑身酸痛。虽然在火车坐位上睡了几个小时,但是面对第一次这种应聘面试,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应聘广告中是需要一位思想品质好,有事业心的机械工程师。

他五年制大学机械制造专业毕业,工作十多年了,连个工程师都不是。并不是因为他不努力,而是国家还没开展评定职称的工作。又不是党员,何谈“思想品质好”?应聘的结果应在两者之间。

他一看手表,还只是下午四点。他刚才看到公交车站牌上“银坑蚝场”离香洲只有五站路程,估计也就三公里多,如果先去这个工厂看看,可以做到心中有数。想到这里,顿时浑身酸痛全无。他很快洗头洗面,换上一件他最好的专门出客用的“金利来”的衬衣,飞身下楼,并且很快就赶上一趟班车。他询问了一下班车最后收车时间,交了四块钱,就在临窗的一个座位上坐下。

汽车经过一座大桥就驶出了市区,沿海边的道路前行。他见到川流不息的摩托车在公路上飞奔,扬起的灰尘,一会被海风吹散。这在内地是见不到的。在整个莲城也没有几辆摩托车。很快他在“银坑蚝场”站下车了。但是,这里只是一个居民聚集点,一条不宽的街道一直延伸到海边的码头,附近并没有工厂。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是银坑蚝场的所在地,周围十几公里浅海区域,都是居住在此的蚝民,养蚝作业的养殖场。到蚝油厂还要前行越过一个小山坡。他庆幸今天提早来探路,不然明天第一次见面就迟到,肯定会留下不好的印象。他满怀喜悦快步走上山坡,向下一望:离海岸线几百米的沙滩中一块凸出的石座上,有一块体形巨大的叠石,它像一个倒卧的纺垂,两头悬空,中间一点礁石。走近一看,这完全是大自然鬼斧神功的造物,百年千年,历经狂风暴雨,强光暴晒的洗礼,仍巍峨屹立,非常神奇,叹为观止。通往唐家的公路就在旁边通过。

过了公路,有一条铺有石板的小路通往坡上的蚝油厂。工厂没有围墙,前面有间侧面对海的房子,像是工厂的传达室或门卫室,但是关着门没人值守。过了这里,有几间大点的棚屋,通过钢管的栅栏门可以看到门边有一口熬制蚝油的大锅,设有助燃的烟道,用木材作燃料。里面一侧是整齐堆砌的许多装原料的纸箱和玻璃瓶,另一侧是一排长桌,有六、七张椅子,桌上放着许多漏斗和盆勺,这间手工灌装的原始作坊,估计全厂不会超过十人。坡上有一栋新的厂房,这大概是蚝油厂的未来。

新厂房门上一把横杠锁,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空空如也,这可能是准备安装新设备的场地,门侧还有一排办公用房。余下三百多个平方的地方能作多大的用处呢?小规模的蚝油厂,这是曹煜观察得出的结论。

他正准备往回走,突然一辆女式进口的摩托车横到他面前,车上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拦住了他的去路。上穿红色泡泡纱的短袖圆领衫,漂亮稚嫩的面孔配一双怀疑愤怒的杏眼。

“这里是工厂,今天礼拜天没人。不准生人进到这里!”没有半点客气,同时把手伸出:“边境通行证!”

这使曹煜想起电影中的海岛女民兵,边境军民确实警惕性很高啊!面对这个小姑娘,他并不怕,因为他有边境通行证,也是正当来此,只不过通行证没有带在身上,而是放在旅行袋的底夹层,这是万万不可丢失的东西,比钱还重要。曹煜镇定地试着与这个小姑娘理论一番。他理直气壮地说:“这里没有围墙,又没有设“闲人免入”的警示牌,为什么不能来?”见他不配合,小姑娘怒了,大声叫道:“北佬,你家没人就可以随便进吗?这是食品厂,食品厂懂吗?”“北佬”,这肯定不是好的称呼,那双怒睁的杏眼,还真有点咄咄逼人,不好惹,又在人家的地盘,好言相告算了。曹煜从口袋里拿出二张汽车票向她解释:“我是来这间厂应聘的,约定明天上午。今天到得早,先过来看看。边境通行证没带在身上,这是我来时的车票,还有明晚的返程票,车票是要凭证才能购买的。”

小姑娘接过票反复细看,车票肯定是真的,但能否作身份证明她还不确定。他把车票拽在手里,头一摆:“下去!”完全是命令的口气。车票在人家手里他只能顺从地从原路返回,这个小姑娘骑着摩托车在后慢慢地跟着,像是押着一个犯人。一直把他押到公路边,却没把车票还给他,而是扬着车票问:“你住哪家宾馆?”曹煜如实说:“香洲便民旅店”,她这才把车票给他,但还撂下一句话:“我们会去你住的香洲便民旅店查的!”说完调转了车头,朝唐家方向,一加油门,飞一般远去了。

曹煜摇摇头:一个路过的小姑娘,这么霸道,一直连车都没下,一点礼貌都不懂。一个这么小的手工作坊有什么稀罕,在莲城也属落后。真是虎落平阳被小女子欺!回到旅店躺下,这才觉得店主的提醒是多么中肯,虽然已经很疲惫了,但一股刺鼻的橡胶味使他不能很快睡。天大亮时,曹煜被一股更浓的橡胶气味呛醒,并且还含有焦糊的味道。他顾不上这些,赶快起身洗漱,穿上挂在铁丝上的金利来衬衣快步下楼。楼下的客人也都已离开。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曹煜横过马路,穿过一个街口,就到了去唐家的公交车的站口,他走进旁边的早餐店,点了一份肠粉,正准备坐下来吃。突然远处响起消防车紧急的叫鸣声,他走到店门口,看到一股浓浓黑烟在他住的旅店上方升起……

糟了!肯定是修鞋匠出事了!他旅行袋里有边境通行证,还有整整贰佰元钱。曹煜立刻往旅店飞奔而去。

很快,他看到旅店靠里端已升起熊熊的火焰,浓浓的黑烟从楼道往外滚,空气中弥漫着橡胶的烧味……消防车已到街口,一位手提消防斧的队员正疏散围观的人群,好让消防车靠近起火点,还有新闻记者端着带闪光灯的照相机在拍照……他不顾一切一下子冲上二楼,屏住呼吸,闭着眼睛,顺利地套开了他住的房门,抓起旅行袋冲下了楼梯。这时,他听到里面隐隐约约有低沉的呼救声,肯定是那个残疾修鞋匠!他把旅行袋往拄着单拐的店主一丢,反身上楼要去救那个修鞋匠,这时,那名手提消防斧的队员拦住了他,他不由分说地扒开了他说:“我熟悉情况,一残疾老头!”那名消防队员于是就松开了手,跟着他一同冲进浓烟滚滚的二楼。曹煜低着身子,用手触着墙壁,数着房门数,到第四间房门后就爬在地上用手摸,眯开一线眼睛,他发现修鞋匠已爬到离房门不远处,但煤火炉倒在他一条残腿上,他已经不能动弹,口里喊叫声也很微弱了……曹煜两手撑地斜起一脚把煤火炉蹬开,一手从老人的肋下穿过,夹起老人往外拖,这时,接应的消防员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将老人摔到肩背上,曹煜闭着眼睛抓住消防员的宽腰带往外冲,当曹煜随背着老人的消防员下楼时,消防车的水已像瓢泼倾泻而下,楼下的闪光灯闪烁不停,围观的群众响起热烈的掌声……

修鞋匠很快被救护车送走,火势很快被控制,曹煜毫发无损,就从已经被吓懵的店主手中要过自己的旅行袋,很快就离开现场,加快速度向车站走去,他不能误了面试的时间。

他找到一间公厕,在水龙头下洗好脸,换上来时穿的皱皱巴巴的衬衣,这件金利来的衬衣已经烧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洞。他火急火燎地赶到蚝油厂,走到新厂房时,已经快到十点了。他来到敞开着的大门,定了一下神,大喊一声:“报告!”立即从办公室里走出一位瘦高的中年人,满脸笑容,洁白的衬衣,一条金色的领带,笔挺的西装裤,他走到门口,直挺挺地一摆手:“请”!一个标准的绅士风度,把曹煜让到前头,他走在后面,曹煜顿觉如芒在背,这位是在背后居高临下审视自己这副尊容,曹煜后悔没有找个有镜子的地方仔细收拾一下自己。他把旅行袋放在门边,站着作了自我介绍。那位衣着讲究的绅士也介绍他是陈祥安厂长。

陈厂长回到大班桌前,双手递给一份“应聘登记表”,很正式地弯了一下腰:“请先填写”。还从笔筒中抽出一支写字笔交给他,毕恭毕敬地一摆手:“请坐!”大班桌前有一张皮转椅,看到曹煜坐下了,他才坐到大班椅上。

曹煜在填表时,用余光清楚地看到陈厂长熟练地沏茶工夫,其精准程度比电视里的茶技师的表演更精彩。

曹煜在特长栏用加大字体写上:“熟悉食品机械”,他要引起陈厂长的注意,和他谈起自己的专长,让他不能小觑自己。陈厂长接过登记表没有细看,给他送过来一只不能再小的一蛊茶水,就开始介绍工厂的现状,这和他见到的一致。接着他介绍工厂的产品:“本厂生产的蚝油,品质特别优异,因为有自己的原料基地,银坑蚝是世界闻名的优质蚝,并且配比独特,连多年生产蚝油的李锦记都派专人来厂购买产品,广州的白天鹅宾馆专用本厂产品,目前在珠海很畅销。”

曹煜很早就养成了听别人讲话时,同时进行分析的习惯,他想:“李锦记来购产品,不一定是因为这里的蚝油比他们自己产的蚝油品质好,一定有商业上的动机;目前工厂凭手工灌装,量这么小,珠海一地,白天鹅一家,怎么谈得上“畅销”二字?

接着,陈厂长提高声调讲:“我们要适应飞跃的时代要求,目光远大,占据行业的至高点,将来要引进国外的先进生产线,把产品推向全国、全世界,与李锦记一争高下!”

曹煜心里飞快地闪现一个念头和决定:不顺着陈厂长一步实现高端化的意见,要按自己独立的定位,从实际出发表自己的见解。高明的人,自会理解和接纳,如果听不进忠言,也可以证明这里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他学着陈厂长的样,把那一丁点儿的茶水也分几口抿下,下定不迎合的决心,侃侃而谈:“目前,本厂最大的优势,也是唯一的优势,是拥有自己的原料基地,有生产蚝油的优质原料,可以通过努力,达到产品的品质纯正,质量上乘,这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他端起陈厂长又送过来的第二蛊茶一饮而尽,接着说:“我才疏学浅,又是初来乍到,意见不一定正确。但是,我要直抒已见。我认为,蚝油不是大宗商品,在调味中也比酱油、白醋等商品需要量少许多,并且蚝油在内地许多人甚至都没有听说过,销售会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李锦记是一家综合的调味品大企业,可以多种产品互补,互相带动,本厂则是单一产品,没有这一优势。如果大规模上,必须要有认真踏实的调研,进行可行性研究,时间会长,资金会多,困难也就大。还不如先上国产设备,首先解决食品不可接触人手的卫生要求这一紧迫的难题,扩大现有规模,待取得相应的市场,再图更大的发展。目前新厂房的面积,供一套小型的国内生产线也很勉强……”说到这里,他觉得不能再讲下去了,可能引起陈厂长大怒,自取其辱。

果然,陈厂长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了,他把面前的笔记本合上,虽然他之前也没有写下一个字。

陈厂长直盯着曹煜,曹煜也平静地注视着陈厂长。两双聪明的眼睛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这是聪慧的对决,是会传递非常丰富的信息:曹煜发现陈厂长虽然脸上没有笑容,但眼睛里有平和与友善,并没有反感,更没有愤怒;同样陈厂长也注意到曹煜的从容和自信。接着双方都收起审视对方的目光,一蛊一蛊地喝茶。这种名贵的“大红袍”第一轮沏出的茶水是用作清洗茶具,第二轮沏出的茶略带涩味,第三轮才能显现其卓越的品味。曹煜在第三轮沏茶后,立即站起说:“我该走了!”他不能太不知趣,等到主人让他走。他拿起旅行袋,三步就走到门外。陈厂长马上起身,追到门外,很重地握住曹煜的手,平静地说:“我要和蚝场洪书记商量一下,你回家等消息。三天,你的BB机一响,就和我通电话。”

曹煜走到公路上,回头看到陈厂长还站在新厂门口望着他。曹煜回到香洲,先到百货公司给他自己的两个女儿各买了一块项链电子表,给爱人买了一双新款的高跟凉鞋,在大排档吃了一份快餐,才慢慢悠悠地走到汽车站。进候车大厅后,因为离上车的时间还早,他找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开始回忆上午面试的过程:温文尔雅的陈厂长志存高远,要干高大尚的事业,没有错;自己立足当下,要干符合现状的工作,也没有错。这是诚实的互补对话。在人之上,要把别人当人,在人之下,要把自己当人。虽然没有迎合陈厂长,这次应聘多半是黄了。但没有讲违心的话。花点钱,总算是到过经济特区珠海了。

这时,他看见一位很像昨天在厂门为难自己的小姑娘,穿着一件桃红的连衣裙,而不是泡泡纱的园领衫,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在候车的旅客中张望,也像是卖花的小姑娘。广播里连续几次播喊着:“十八点去广州的曹工程师,外边有人找!”虽然自己也姓曹,但不是工程师,肯定是叫别人。

直到快六点了,他起身向检票口走去,那个手捧鲜花的女孩突然向他奔过来,高喊:“曹工,你怎么不听广播呀!”接着把鲜花双手献给了他。曹煜愣住了。小姑娘说:“快,我洪伯和陈厂长在门口等你呢!”曹煜把车票亮起:“你昨天就看过了,六点发车,我要回广州。”这时,车站的值班站长走过来说:“没事,救火英雄,退票免费,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不由分说就把票接了过去,很快就有人把原票价交给了他。曹煜随小女孩走出车站,见马路对面一辆银灰色的小车旁站着衣冠楚楚的陈厂长,还有一位矮胖的黑皮肤的中年人,他是蚝场的洪书记。一看就可以看出来是一位深入基层,经常下海的老政工干部的洪书记出自内心的微笑,紧紧握住曹煜的手:“你就是救火英雄啊,全珠海都在找你,梁市长发表了电视讲话,赞扬了你。你是我们蚝油厂未来的工程师,真是太好了!”曹煜说:“我只是熟悉失火房内的情况,带个路,人是消防队员背出来的。我毫发未损。”陈厂长说:“你进厂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后脑勺有一片头发没了,不能算毫发未损。”曹煜马上想起进厂时陈厂长走在后面,难怪当时就有被扫描的感觉。“快上车吧,到酒店再说。”洪书记把曹煜请上了车。豪华的明珠大酒店二楼一间包房,桌中央有酒店送来的一大束鲜花,红色的飘带有黄色的大字:献给救火英雄曹煜先生。这么一起无心之举,有这么大的动静,曹煜确实受宠若惊。落座后,洪书记告诉他:“不要着急回家,已经安排明天派专车送你去广州白云机场,两个小时你就可以到达长沙大托机场。今天晚上就在这间酒店好好休息一晚。”

陈厂长说:“上午你进厂时,我对你衣履不整确有不爽。整洁是和科学在一起的。不爱整洁的人怎么会干得好科学技术工作?我甚至没有按准备好的提纲发问。但我听完你的中恳的发言后,眼前突然一亮,当即就改变了第一印象,那个发问提纲就更没有用了。”

洪书记点点头说:“陈厂长和你见面后几分钟,就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已选中一位肯讲实话,有真知灼见的工程师,还把你们的谈话录音传给了我。我们当即就决定聘用你了。”

接着洪书记拉住小姑娘对曹煜说:“阿香是一等一的功臣,电视一播出,她就认出救火英雄是你,找到我,还讲了他当时为难你的故事。没有她,我们怎么会找到你,又怎会知道你乘这趟车。你还怪她吗?”

曹煜站起来,真诚地向小姑娘敬了一个礼:“谢谢小妹妹!”小姑娘脸上绽放出像花儿一样美丽的笑容。

席间,能自动旋转的玻璃桌面上,小碟大盘已经不少,服务员还在一盘又一盘地往上搬。四人一大桌,如何能吞下这么多食物?但很快曹煜就心中有底了:这些琳琅满目的佳肴,盘子大,菜花、萝卜雕饰多,百分之九十是壳,能下肚的其实并不多。当一大盘基围虾上桌时,曹煜认定这真材实料的不用介绍,大虾!他很内行地用筷子夹起一只肥大通红的送入口中,大口大口地嚼起来。旁边的阿香小姑娘立刻捂住嘴,强忍住不笑出声来。曹煜觉得有点不对劲,虾壳很坚硬,怎么也嚼不烂,但他仍镇定地加大力度,这难不倒他,他用舌头把压扁了的虾壳竖起来,用板牙把它们压折断,几次折断后,小了许多,再强行咽下。味道不错,但有些难度。洪书记和陈厂长像是没有看见,但阿香小姑娘却不依不饶地附到他的耳边轻声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但她笑出的泪花已是满脸晶莹。

洪书记用手拿起一只大虾,在手上几秒钟后,完整的虾壳和虾肉完好的分开,放入盘中的虾壳,像一只随时可以弹跳出去的活虾。洪书记高明的剥虾术和曹煜硬功夫的吞虾术,这是广东人和湖南人之间的一次比武赛,谁胜谁负,只能从阿香小姑娘天真无邪的眼中,得出比较公正的结论。一斤半装的人头马洋酒,经三只高脚杯子的转运,很快全部干光。洪书记因为要开车,只象征性地喝了几口,真不知道这么多有些涩味的外国液体是如何安全地通过喉管下去的。这种后发作的洋酒,在曹煜下楼送客时发挥威力了。满脸通红的陈厂长抱住曹煜,怎么也不敢通过两头很远才有汽车的马路,因为斜着的地面在动,路走人不走……只能由洪书记把停在马路对面的小车开过来,把陈厂长拽上车。

陈厂长上车后仍口齿不清地嘱咐曹煜一件事:要在明珠大酒店的美发屋理个发再回家,这间发屋只要五十八元,而香港理个发要一百五十港币。他还没醉,还记得曹煜后脑勺的一片烧没的头发。曹煜用刚学的一句广东话“冒闷抬”(没问题)应诺,但,他立刻就后悔了,肚内的人头马液体真是害人不浅。他们怎知道:在莲城最好的理发店,剪、洗、吹只要二块伍角钱!怎奈小车已经缓缓移动,他只能又学着陈厂长直挺着胸脯,把手举至肩高摆动着手掌……

给曹煜安排的套房,更让他象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柔软的大床一睡上去,人就全部沉入被褥之下,两边齐平;可以在其间划水的大浴盆,能自动调节水温,随便使用的各种洗浴膏液,散发出异国的香味;冰柜里有各种可以随便取用的饮品和食物;电视像电影院的银幕,港澳台和国外的电视节目,广告是几分钟就会插播几次。其中,广东牙刷的广告词。曹煜真想给他一个大嘴巴子,但手还没有抬起来,就进入他还以为是在做梦的梦乡……

更加想不到的是,清早一起来,他脏乱的身服已被全部洗好熨好整齐地摆放在床头。那件被烧了二个大洞的金利来的衬衣,已经修好如新。并且绝对是原来的那一件,因为领口有他小女儿恶作剧的一个小记号。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味,也没有弄清楚这次奇遇有几分是真的,通过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乘坐的有二十八名乘客的大飞机,就结束了三天的行程。

当曹煜满怀欣喜和希望,再次提着旅行袋走出家门的时候,他逆天改命似地对自己说: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真的要告别铁饭碗,跳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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